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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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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白府在京城也算是大門戶, 死的又是堂堂兵部尚書,吊喪的哀慟聲方圓十幾裏都能聽得見,白明霽不知道他如何能睡著。

就當是答謝昨日他給自己的那塊米糕吧。

為了不讓他的腦袋掉下來, 白明霽特意站直了身子,肩膀也往上墊了墊,讓他躺著更舒服一些。

目光則看向靈堂的方向,京城內的世家在人情來往這一點上, 從不會含糊,遇上這麽大的白事,不論先前與白家是否有過交際, 但凡有頭有臉的人, 都會前來吊喪。

平日裏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上了門。

比如說刑部侍郎,裴潺。

看到那道身影時,白明霽便不覺繃直了身子, 目光如同老鷹,一直盯著他, 從進來到出去, 絲毫沒有放松。

果不其然, 過了一陣,在裴潺消失的方向,一道身影鬼鬼祟祟緊跟著出了門檻。

白明霽眼皮一跳, 哪裏還顧得上肩膀上的人,咬牙道:“這小妮子,看我不打斷她的腿!”

枕著頭的肩膀沒了,晏長陵腦袋往下墜去, 身子一失衡,險些沒站穩, 裝模作樣地驚呼了幾聲,“唉唉.....唉!”

眼見那人完全不搭理她,沒法子,追上去拉住了她胳膊,“別去了。”

昨夜喝太多,眼睛有些腫脹,沈沈發澀,晏長陵半瞇著眼,把人往回拖,“都及笄了,自己在做什麽,她心裏清楚。”

白明霽一怔,狐疑地看著他,“你沒睡著?”

沒睡著,他還靠那麽久?

不覺間暴露了自己,晏長陵擡手碰了一下鼻尖,困是真的困,嗓音都是啞的,“瞇了一下,一睜眼正好瞧見妹妹追了出去,那是咱妹妹吧?”說得似乎真不認識似的,又替自個兒打圓場,“和你長得最像。”

前幾日他暗裏的那一番籌謀,怕是早就將她白家查了個底朝天。

他能不認識?

白明霽懶得同他計較,兩輩子了,她還是做不到看著白明槿往火坑裏跳,也不怕被他看了笑話,餘氣未消,“她誰不喜歡,偏偏喜歡上那麽個閻王。”

閻王的名頭要是安在別人頭上,定是誇大其詞,裴潺則是名副其實,她親眼見過他的狠決。

她還真怕,洞房花燭夜,那小傻子被他給肢解了。

身旁的人點了下頭,附和她道:“那倒是,畢竟像我這麽好的人,找不出幾個。”

白明霽發覺了此人異常自信,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底氣......

偏頭看過去,他也不躲,滿臉的惺忪之態,眼底的那抹烏青不僅沒有影響他英俊的容顏,反而添了一份人間煙火,有了伸手就能勾著的真實感。

又想起太後說的獵物。

沒冤枉他。

就他這樣的,昨夜沒被人撲,確實是太後的功勞。

沒去辨別她臉上那抹遲疑,是褒還是貶,跟前的人努力把眼皮子撐開,隔著衣衫又抓住了她的手腕,“走了,該回家了。”

白明霽一楞。

這就走了.......

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來往的靈堂,井條有序,似乎確實沒有她什麽事了。

被他帶出去好幾步才回神,“你且等等,我東西還沒收......”

“有丫鬟。”

白明槿那死丫頭,去哪兒了,還是不放心,“你先走,我待會兒回來。”

晏長陵被她掙脫,也沒勉強,只看著她疾步而去的背影,突然問道:“白明霽,兩輩子了,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?”

前面的人繼續往前,幾步之後,慢了下來。

白明霽緩緩地回過頭。

跟前的人白衣素帶,神色淡然,猶如天上神仙,眼下俗世裏的一切煩惱,在他眼裏,皆被視為雲煙。

白明霽楞了楞,突然有了一種醒悟,耳邊的悲歡皆不是真實的,熙熙攘攘的世界裏,唯有自己和跟前的人不同。

他們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。

為自己而活?

那該怎麽個活法?

人坐上馬車了,白明霽還在出著神。

一句話把她困在裏頭,想了一路,一直想到了晏家,說話的那人都回屋躺去床上睡覺了,她還呆呆地坐在蒲團上。

黃昏時,終於有了結果。

若是為了自己,她好像沒有什麽好活的了。

三歲之前的自己是什麽樣的,她忘了,三歲之後,白之鶴納了阮嫣,記憶中她幾乎都是在為母親不平。

再後來,又為白明槿不平。

白之鶴的薄情,讓她長出了一雙翅膀,除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之外,也善待了自己。她憑著自己的本事,前世想要的都有了,沒虧待自己半分,沒有任何得不到的遺憾。

除了母親和阿槿的死......

白明霽一怔。

她回來,是找孟挽報仇的。

那個混球,竟然繞了她這麽久!突然從蒲團上起身,拍了一下被忽悠的腦子。

緊接著又沈默了。

孟挽死了。

阮嫣、白之鶴也死了。

甚至沒有經過她的手,前世給她造成痛苦的人,都這麽一個接著一個地死了。

絲毫沒有手刃仇人的快意。

一股茫然從頭吞噬而下,又回到了初次得知孟挽被害時的心境,周身無力,再擡起頭,眼前這個世界裏的一切都沒了意義。

黃昏的光暈蔓延至臺前,金色光芒籠罩在她身上,像極了前世的最後一幕,她慢慢地恢覆了平靜,跌坐下去。

珠簾內一道目光將她的反應盡數納入眼底。

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,他非常清楚。

就憑如今的她,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走出來。

翻了個身,也不睡了,爬起來翻出幾張剛收到的帖子,從中擇了一個,滿意地瞧了瞧。

——且等他去拯救外面的小娘子吧。



第二日一早,白家大爺便下了葬。

白明霽前去送殯。

親眼看著白之鶴的棺材埋進了土裏,上輩子的所有恩怨,也在最後的一捧土裏,徹底結束了。

人一旦死了,也就只剩下個土包了。

等跪拜完,二夫人走到跟前,望著那塊嶄新的墓碑,嘆了一聲,低聲同白明霽道:“原本都說好了,可誰想得到呢......”

說好了二爺去頂替,這事兒也就過去了。

誰曾想,他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,非要賠上自己的一條命。

“往日你二叔埋怨他不知輕重,寵妾滅妻,鬧得人盡皆知,我還打圓場,說大爺那麽大歲數的人了,又身居高位,做什麽心裏有數,可瞧瞧如今。”二夫人心裏也有氣,“你二叔沒說錯,旁的不說,他這麽一走,留了個老母親和幾個還未成家的孩子,算怎麽回事?他對不起阮嫣,他就對得起其他人了?白發人送黑發人,你祖母這一病,人都起不來了,二娘子三娘子的親事,往後只怕更艱難,沒了老子沒了娘的姑娘,好一點的門戶,誰願意來結親。”

同一個家族,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

二夫人也有自己的算盤。

沒了白尚書,白家將來的日子有多艱難,都能預見得見。

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這位晏家少奶奶。

先前白家也沒少讓她操過心,以往確實也嫌棄過她的強勢,可一旦有難,這股強勢,便能救命,救一個家族的命。

意識到了之前的促狹,二夫人語氣也軟了,勸說道:“你祖母雖也傷心,得的卻是心病,她一向聽你的話,你回去勸說兩句,讓她松了心,咱們白家總得繼續過下去.......”

松心?

不外乎是讓自己告訴她,白家還有重新起來的機會。

家族有興便有敗。

做個尋常人家,沒什麽不好。

老夫人要想不通,那就靠她自己的本事去爭取,尋死覓活,可扭轉不了乾坤。

“二嬸擡舉我了。”白明霽打斷,輕聲道:“自己要走什麽路,都是自己選的,別人幫不了,也沒必要去幫。”

說完便轉身走去了晏家的馬車。



好好的一家子突然變故,人說沒就沒,晏老夫人作為親家,待喪禮結束後便抽了個日子,親自去看了一回白老夫人。

奈何白老夫人大病一場,下不了地,只能躺著接待。

兩家原本就沒什麽交際,人去了,盡了禮數即可,回來後晏老夫人便派了身邊的大丫鬟,送了些補品到竹院,“讓世子爺告幾日假,陪少奶奶出去走走,散散心,人也就慢慢精神起來了。”

大抵是怕白明霽想不開,也同白家老夫人一樣,熬出毛病來。

半年前兩人成親,新婚夜他那孫子就走了,留了新婦半年,到底欠了人家,如今人回來了,又縫白家變故,趁機培養感情。

西郊的一處莊子,驚蟄一場雨之前就收拾了出來,本打算自己過去踏春用,可前些日子,首輔錢閣老的長孫為他添了一位曾孫,府上要辦滿月,日子就訂在了月底,她也好久沒出去結交人情了,便把踏春的機會給了兩個年輕人,“一應物資都備好了,人過去了就行。”

話傳下去,世子爺卻拒絕了。

大丫鬟春枝回來稟報:“世子爺說,讓老夫人安心去踏青,錢府的滿月酒,他帶少奶奶去吃。”

晏老夫人一楞,“他當真如此說?”

不怕被人刺激?

錢大公子今年剛過弱冠一年,歲數還比他小上幾月,前頭得的是一位姐兒,如今都抱倆了......

不說錢公子,京城內像他這個數歲,跟前還沒有孩子的,一個巴掌都能數出來。

往日這樣的帖子,他是打死都不去,這回倒敢往上湊。

大丫鬟笑著點頭,“世子爺成了家,心也收了,去瞧瞧也好,剛出生的小人兒哪個不逗人愛,白白軟軟的瞧進心裏,指不定就羨慕上了呢。”



驚蟄天一過,連續晴了半月,天氣逐漸熱了起來,金秋姑姑翻出了早夏的衣裳,洗了一遍晾曬幹凈,又用熏香熏好,回屋時見白明霽又在外面曬太陽,走過去,把手裏的淺紫輕紗拿給她掌眼,“娘子,這幾日天色好,怕是夏季要到了,奴婢把去年讚新的幾套衣裳收拾出來,備好了,娘子試試?”又道:“也不知今年流行什麽樣的款兒,若娘子覺得不喜歡,咱們出去逛逛?”

逛什麽。

她什麽都不缺。

穿什麽都一樣。

白家的喪期過後,白明霽沒再出門,此時倒在躺椅裏,覺得頭頂上的太陽曬,又挪動了樹蔭下。

正瞇著眼睛,冷不丁看到一張赤紅的喜帖湊到眼前,還以為又是金秋姑姑來勸她出來,頭也沒擡,“哪家的?擇一份禮送過去罷。”

對方沒吭聲。

等白明霽察覺出不對,回過頭時,晏長陵已擡起胳膊,勾住了高處一枝開得正旺的梨花,一面回答著她,“錢家的滿月酒,老夫人沒空,讓咱們走一趟。”

說完,“哢嚓——”一聲,把那花枝折了下來,往她懷裏一扔,看著花瓣落了她滿身,笑著道:“幸苦少奶奶了,禮就不用備了,我已經讓人備好了。”

白明霽:“......”

自打領了錦衣衛的差事後,他似乎頗為滿意,這陣子做得風生水起。白日裏去當值,黃昏才會回來,今日這般早,才過正午吧?

最近春困,她提不起勁,過得渾渾噩噩,起身後抖了抖身上的花瓣,同跟前的少年周旋道:“我非去不可嗎?”

晏長陵對她一笑,神色堅決,沒得商量,“還有半個時辰。”



半個時辰後,白明霽趕鴨子上架坐上了馬車,這陣子兩耳不聞窗外事,腦子也迷糊了,適才沒聽清是哪家,轉頭問身旁的郎君,“哪家成親?”

晏長陵揉了揉太陽穴,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,“錢家滿月。”

白明霽自知這些日子過得糊塗,沒什麽事能讓她放在心上,心底虛了虛,偏過頭沒再問。

大半個時辰,馬車才到錢家。

錢家大公子今日親自站在門口迎客,見到晏長陵後,也楞了楞,震驚過後便是驚喜了。

前不久聽說人從邊沙回來,不做少將,改做錦衣衛指揮使了,頭一天上任,便幫皇上破了一樁大案,風頭正勝,連忙迎上去,拱手見禮,“犬子何來的福氣,竟還勞駕世子爺走這一趟。”回頭又同他身後白明霽見了禮,“少奶奶。”

晏長陵謙和地答了禮,此時倒沒有半點架子,上前拍了拍對方肩膀,“錢弟喜得麟子,晏某前來道一聲恭喜,不應該?”

“晏兄客氣了,快請.......”錢大公子走在前,領人進門。

有內閣首輔撐著門面,府上來的人不少。

滿月酒不分內外客,兩人一道被領入了內院的酒席間。

首輔家的府邸,布置自然不會差,時下春意正濃,高低幾排酒席錯落在一片繁花之間,半絲不見門口的擁堵景象,只見人影隱隱灼灼,三五成群坐在半隱半露的花樹後,歡笑聲時不時傳來,一直走到視線較好的一處水榭,前方的錢公子方回過頭來,笑著道:“晏兄快請入座。”

晏長陵回禮道謝。

待人走後,入座前特意找了個空擋,低聲同周清光交代道:“你去瞧瞧,錢家那孩子長得如何?”

周清光一楞,一個剛滿月的奶娃,長得好又如何,長得不好又如何,狐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後,猛然一驚,壓低了嗓音道:“這,這別人家的,也不是自己親生的,偷來也無用,主子要想孩子,同少夫人生一個......”

晏長陵:......

懶得同腦子不好的人說話。

也不一定非得要奶娃,“去轉一圈,挑幾個長得好看、乖巧的、一眼看上去就惹人喜歡的孩童,引過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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